香菇

    发布时间:2013-08-21

      来源:中国食用菌商务网

     
        香菇从一家一户走到镇子上,从镇上子搭车,走到广州、香港、泰国、日本,后来在某个城市的餐桌上与我相遇。我一口也不吃它。
        我怀疑它就是我种下的那一朵。
        我母亲就不吃她养下的年猪。每年腊月,杀猪的汉子从猪的酮体上削下一块肉,大多是屁股肉,这里人称“圆尾”。母亲香香地炒出来,看父亲和汉子们喝酒。她仅仅象征性地吃一口猪血,吃得很慢,怕再一次咬伤它似的。
        高中毕业那年,我等了一阵子,全世界也没人来召唤我去工作。父亲磨亮了斧子,在刀口上试一下锋芒,说:小平,跟我种菇去!
    要种菇,有一些栗树在大山里等我们。要走很早,清晨三四点,我们就出发了。父亲领队,还有我的四个哥哥。母亲背着一个竹背篓跟着,去扒栗树叶子积肥,背篓里装着我们中午的生活。
        那个地方的名字清楚地刻在我记忆里:梅沟西洼。是一袭青石垒着的梯田,父亲说是周朝的人垒就的,那时候中国的人比现在还多,没地方种吃的了,就在这样僻远的地方刀耕火种。
        林子已经很老了,树叶厚积,底面的已变成褐色的土,一些野花放纵开放。栗树们一根挨一根地长大,困山龙、野葡萄、八月楂的藤子七上八下地在栗树身上绕来绕去。西洼像一个大舞台,被狂风吹乱了。
        我的手砍不倒一根树就打一个血泡,我每找上一根树哥哥们就上前来,几斧子放倒它。我只做一些削砍树枝的活。有一回,父亲喊我去喝水。不是水,是父亲斩断一根手腕粗的野葡萄藤,清亮的汁液流出来,父亲让我快快把嘴咬上去,一股甘甜沁入心脾。半辈子以来,我再也没喝到那种味道的水。我迷上了这种液汁,干一会活就去找它喝。修长的栗树顺着山坡倒下来,我在甜蜜里听不到它们痛苦的呐喊。
        断桐,脱水,打眼,点种,保温,发菌,此后的事我只能用连续的词语来表达。春天到了,蓦一回首,我看见香菇在树杆上开花了,一朵朵一簇簇。
        现在,香菇们就坐着菇贩子们的摩托车聚集到镇子上。是一些晒干的枯萎的花。我努力想它们鲜活的样子,怎么也想不起来,我连自己亲手点种的那些过程都忘记了。我的哥哥们也一同忘却。鲜花样的香菇,现在只开放在野樱桃、夜罡头、桦楝等杂树的血沫肉屑做成的小袋子上。栗树的世界只有孩子,没有了爹娘。我的梅沟西洼成了藤蔓和灌木的天堂,一些白色的山羊飘来飘去。
        镇子上的香菇市场吸引了南漳、远安周边的香菇。它们被筛选打包,到很远的地方旅行,但永不回来。有很多单位和外地人到栗溪来,香菇们就被精致地化妆,像个妙龄女郎,在关系与关系之间走来走去。
        世界大了,我很小,我不会再相遇我的旧时相识;我敢于下箸吃它们了,大口吃,然而津津无味。
        但回到我的老家的花屋场村,我依然不吃。
        我始终觉得,那就是我种下的那一朵。
    (作者:评儿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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